《犯罪幻觉》

犯罪幻觉第8章 凝视深渊在线免费阅读

不管究竟是被方欲觉这么一激，不得不回答，还是不知道一开始应该说什么，松亦淳的声音终于出现在电话线里。

“怎么会……”

熟悉的声音在耳膜炸响，方欲觉清晨的睡意一扫而光，血气直冲上脸颊，瞬间浑身充满了力气。

“呃……亦淳，我不是故意要跟你断开联系的。我高三暑假换了一部手机……”

他说着，话有些不连贯了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方欲觉本来有很多话想说，可是一听到他不同以往的嗓音，就说不出口了。

“你今天……来过C大了？”

“你没认出我。”

“对不起。你什么时候有空，我们一起看部电影吧。”

“最近真的没空，抱歉。改天我约你。”

只是难以揣测，“改天”这个字眼，是诚心还是出于礼貌？方欲觉低语着，“话还没说完就挂了......”

“是啊，我还没有能够把最重要的话说出口。当初的约定，为什么提都没提呢？”

报案的当天晚上，方欲觉寝室的三个人都没睡，在警察那里做了笔录。等到他早上醒来时，想起来第一件事是给松亦淳打电话，这时闲下来，才听到下铺乒乒乓乓的声音。方欲觉拉开床帘，地面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满了。

“你们这是干嘛？留块空地给我落脚啊。”

“我和吴策打算先到外面住一阵子。”

“外面的房租很贵吧？”

“这是个问题，不过我们两个合租了一个房。你的话......那间房子本来就只是单人房，再改成三人间，有点困难......”

“没事，我不怕杀人魔。”

李阿竹见此，不再说话，拖着行李拉开门，没往外看，跟想要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。

方欲觉本以为，这个人应该是来接人的，但是来者让开一条道，让两个人出去了。

“我找你，方欲觉。”

他想了一下：“啊？来送东西吗？”

“你不认识我？”他四十多岁了，额上的青筋微微跳动。

“你是......院里的领导？”他挖掘脑海中的记忆，总算从中找出了此人。

眼前的人是这一届的辅导员。大四这一年，只在开学大会上看到过他一次。

“找我干什么？”方欲觉心想，“我犯什么事了？”

他脸上的神情有所缓和：“你没把校领导当回事啊，方欲觉。”

辅导员对这份职务有独到的理解。在他看来，无比重要的事情是学校的繁荣与稳定。这是最重要的事情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。他每天忙碌奔波，就是为了学院的正常运转。他相信流行的理论：现在的大学生没吃过苦，比不上以前。以前的大学生上山下乡，哪里需要就去哪里。如果好事的学生要问这问那，因为一点小事骚扰他，他对此是极度厌烦的，但是又不得不忍受。在他看来，韩倩简直是好事学生的典型，让他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让他处理学生之间的琐事。给她一个教训，让她长点记性，提前适应社会。他想起网络上看到的大学生用跳楼威胁辅导员的事情，给她打了一针预防针，跟她开玩笑让她去自杀。没想到韩倩竟然真的死了。他在办公室担惊受怕了很多天，但降职处分一直没有下来。可是之后每当他想起那几天同事看自己的眼神，想起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，心里就气急败坏，认为这种娇气的女孩毫无价值，死有余辜，绝不该祸害自己。后面几天，看到教学楼门口围满了人，他打听才知道又出现了尸体。几个人的死亡是小事，但是因此引起的舆论波动却是不小的，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。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死因究竟是什么，但这一定是一件超出掌控的事，所以也是对学校极度不利的事。

见方欲觉长大嘴巴，满脸无辜，辅导员端起了他与生俱来的与傻子交涉的耐心：“你在老教学楼看见了尸体，怎么没有先通知我？”

方欲觉不知如何回答，辅导员接着说：“下次C大死了人，要直接告诉我，学校会帮你们报警。我是你的辅导员，要对学院负责任。不要让我打探消息，不要让我很难办，明白了么？”直到看到对方点点头，辅导员才长呼一口气，快步离开了。

“这是兴师问罪吗？”

背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道声音。

方欲觉本想回头看还有谁在寝室，突然想起寝室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了。除了墙，他的身后理应什么也没有。可是那里却传来传来十分克制的，非人的笑声。

他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背后发凉。过一会儿，他又安慰自己身后没人，转头看去，只有空荡荡的走廊和缭绕在脑海中的余音。

下午，寝室过道来往的人渐渐变少，方欲觉后知后觉，原来不止自己寝室的人走了人，其它寝室的人也陆续离开。黄昏后，基本上没有拖行李的声音了。他开始担心夜幕降临后，自己一个人待在一座空楼。他在寝室大群里问谁会留下来，很久都没有回复。正巧这时，张卓诚发了消息给他。

张：你那栋楼还有人住吗？我这栋楼只剩我跟我室友两个人。

方：恐怕没有人了。你们八区那边也人去楼空吗？

张：嗯，第八教学楼女厕所之前出了一具尸体，你知道这件事吗？

方：我当时就在现场。

张：哦......

张：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？

方：就......硬住。

张：我刚刚问了一个亲戚，在G市市区有间闲置房，够我们三个人住。房租按日算，很便宜。你不嫌弃的话，一起吗？

方：当然来。［笑］

张：［OK］。就在东门旧街麻辣烫右边的楼梯下楼，早点过来。我那室友比较内向。到时候你多跟他说说话。

方：好的。

可是，方欲觉尚且不知道，出校的路已经堵满了C大学生。这些蜂拥而来的人，一部分是有组织的抗议人员，一部分则是闻讯而来的吃瓜群众。东门是离教职工宿舍最近的一个门，外面是繁华的街区，基本上是领导的回去休息必经之路。所以在这里喊话，一定会有人听到。

他们并非时时刻刻在喊话，而是每隔一段时间人头攒动，异口同声地喊出同一句口号。

路过的实习警察小安和松亦淳并排走着。聚集在东门的学生，大部分时候未免太过安静了。夕阳下，只有偶尔驶过的运货车为场面增加一点白噪音。

小安在校门外低头自责着：“都是因为我们办案不利，才让这些人去截胡无辜的大学老师。”

“拍了个寂寞。”站在外圈的一个兜帽男放下手机，喃喃自语。松亦淳见他刚刚拍完视频，就上前搭话。

“同学，这是在干什么？”

兜帽男见松亦淳穿着朴素，以为他也是本校的学生：“好像是在说要装监控的事情。”

“不止这一件事吧？”

“那我不清楚。”他继续低头看手机，接着不知道看了哪里来的消息，突然四顾高声道，“我靠我靠，他们抓住了一个领导！在问话！”

松亦淳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，隐约看见，被围住的人戴着眼睛，身形有些佝偻，姿态很谦卑，正一个一个安慰同学，更像是自投罗网而来。拨开人流，随着脚步的拉近，他逐渐听清了人们的问话声。跟在松亦淳身后，来凑热闹的兜帽男，也像大家一样伸出脖子，好奇张望，嘴角不自觉咧开，双眼投射出兴奋的光芒。

“监控到底什么时候能安好？”

“如果三天后七区监控还没有安好，能不能让领导办公楼的也别用了？”
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兜帽男瞪大眼睛，用力拍了两下松亦淳的肩膀。

松亦淳回头看他，就见他神情紧张，指向人群中心的老者：“糟了！抓错人了。他是教哲学的谢老！”

“你真认识？”

“怎么不认识，他是我的选修课老师。”他说着，向前跨出一大步，试图冲进核心圈，他挤了老半天，绕了一大圈，还是停留在原地，最终不甘心，徒劳地叫唤，“搞错了！你们搞错了！他不是领导，他是个普通的老师！喂，你们搞错了！快放人！”

他身前的一拨人，纷纷回头看他，可是很快又转过头去。任凭他费尽唇舌，喉咙冒烟，前面的人什么也不打算做。

“唉，怎么会这样啊。”兜帽学生懊恼地叹息着。

出乎意料地，就在他不说话时，前方渐渐莫名地安静了。

松亦淳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，思考发生了什么。接着就看到人们让开一条道，方欲觉搀扶着谢老一点一点地往外走。

“嗨，亦淳。”方欲觉第一眼就认出了他，看得出他今天心情很好，不笑的时候都像是在笑，“我衣服没口袋，能帮我拿一下手机吗？”

松亦淳回过神：“好。”

“委屈您了，谢老师。”

“我其实不用扶的。”谢云竹摆摆手，“我们总是可以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别人。但是要记住，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，深渊也在凝视着你。”

“听不懂。”兜帽男在他走后吐了个舌头。

忽然，松亦淳正色严厉问方欲觉道：“这个时机，你为什么会在那里？”

方欲觉感觉到松亦淳误会了什么，急忙解释：“你说刚才吗？纯属路过。我天生胆小怕事，绝对不是跟示威队伍一伙的。我刚刚是听见这个同学在喊话，所以进去帮老师解围。”

兜帽男仔细打量他：“我进不去，为什么你就能挤进去？”

“额，你要跟他们说‘让一下’啊。”

“......”

……

方欲觉到了目的地，只看见杜飞一个人在门口傻傻等着。

“没钥匙？”方欲觉问，杜飞是张卓诚的室友，先过来理应拿着钥匙的。

“我还想找你要呢。”杜飞说，“刚刚东门在闹事，你知道吗？”

“我刚从那里路过。”

“哼哼，C大迟早玩完。我看明年招生还有谁填这破学校！——哎哟，卓诚，迟到了啊。”

姗姗来迟的张卓诚提着一大袋行李，掏出腰间的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：“昨晚去中心医院检查了一下，只是些皮外伤。一盒创可贴才两块钱，拍片花了800块，擦。”

他提着行李推开门，方欲觉走在最后找灯的开关。张卓诚在行李袋子里翻找东西，头也不回地问：“对了，你昨天晚上干嘛了？我听说你们寝室那里围了警察。”

“我？”杜飞指了指自己。

“我说方欲觉。”

“我室友死了。”方欲觉摸到了一个开关，轻轻一拉，灯没亮，只有电风扇呼哧呼哧地转了起来。

张卓诚创伤后遗症犯了：“你说头顶上的风扇会不会掉下来把我们绞死啊？哈哈哈，我开玩笑的。”

张卓诚就这样背对着他们，他面向的地方，长出无数眼睛，蔓延到黑暗深处。深渊就在那里，也许堆放了无数肉块，污浊、死寂。有那么一瞬间，方欲觉以为他没在开玩笑。有那么一瞬间，他觉得那个背影疯了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。

“张卓诚对我撒了谎，他根本看不到怪物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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